“我觉得人走了,说啥都不重要了。他们的离去,给活着的人警示:珍惜你身边的每一个对你好的人。”
“嘿!听说了吗?今早上村北西口老杨头儿和老伴两人躺在一齐一块走了,派出所和公安局来了好多警察,好像是煤气熏死的。”
二队人称“快嘴”二婶靠在自家门楼子的墙上,在胡同里大声嚷嚷着,话没落地,就被隔壁刚拉开一扇家门的二武的俊俏媳妇美兰听见。“别瞎说啊二婶,您说别人啥我都不管,您要说西口我杨叔两口子啥我可跟您急啊!我杨叔对我婶多好啊!天天伺候,总怕杨婶受屈。他们怎样能不想活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孝顺,谁都张罗给钱,村里人谁家老人不羡慕呀!”美兰唇枪舌剑地反驳着“快嘴”二婶的那些话。“对了,杨叔家年年都被镇里评为五好家庭,就是杨婶身体.....”说到这美兰有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二婶听了美兰的话,急赤白脸地说:“骗你干啥?不信你就去看看。”
美兰,三十岁,杨柳细腰,粉头瓜脸,一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腰间,不但人长得漂亮,心地善良,还乐于助人。她干活麻利,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村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逢人都夸她。她老家山里的,美兰妈四十岁才生下美兰,独生女,家里的掌上明珠。美兰妈在美兰几岁时得病就走了,美兰爸常年在县城东一个服装厂看门,年轻俊俏的美兰在街心商场干零时工。
美兰爸和老杨头儿早在二十年多前就认识,老杨头儿比美兰的爸小一岁,今年整七十六。老哥俩多少年的哥们了,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明白。逢年过节老哥俩总会聚在一齐喝几盅,平时谁家吃差样的互相端来端去。一来二往两家走的比亲的还亲。
美兰和二武这对姻缘就是老杨头儿给撮合的,二武是他看着长大的,老实、憨厚、能干,平时他在京城里搞建筑,做些小工程,个来月才回家住两天。
美兰家三家房一个院,东西厢房盖得挺严实,刚嫁过来时,下班回家一人,美兰爸下班后,就回女婿家陪闺女。美兰小两口一个在外一个主内,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在村里中上等。结婚一年后,美兰生了个大胖儿子没人带,美兰一向自己带。每一天待在家里,没事就胡同转转,村里各家大小事她都明白的底儿掉。
美兰刚和“快嘴”二婶说的都是实话。去年美兰爸突发脑溢血走了,把老杨头儿给心疼够呛。老杨头儿女不在身边,对美兰就像亲闺女,把美兰儿子当亲孙子,从小到大给买这买那,稀罕得不得了。将心比心,美兰自然把老杨头儿老两口当老家孝顺。家里有个大事小事,能帮就帮。没有粮食了,美兰把孩子往老杨头家炕头一放,骑车就去买;冬天冷了,生炉子蜂窝煤没了,美兰去煤厂叫人送。不说天天去杨叔家串门,最多隔两天也得到杨叔家转转,看看老两口,杨叔一做好吃的给杨婶,杨婶保准叫老伴叫上美兰娘俩过来吃。美兰也是,只要两天不去心里就不放心杨叔老两口......
美兰从家门口回到屋里,一边给刚睡醒的儿子穿衣服,一边琢磨刚才“快嘴”二婶的话,越想越不对劲。“二婶”平时没事是爱嚼舌头,是村里的小广播,可谁敢拿人命开玩笑呀?美兰突然想起大概有几天没去杨叔家了,前两天儿子生日,二武建筑队忙,一个多月没回家,说想儿子了,美兰就带儿子进京找他爸去了。
在二武那,来去住了三、四天,昨日回来晚了,孩子累了,早早地就睡了。本想上午没事去看看杨叔,把从京城给杨叔和杨婶买的点心送去,谁成想这大早上的,越想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今不是周末,杨叔家孩子都上班,就老两口,我得去看看。抱上儿子就向杨叔家跑去......
刚拐过胡同,迎面碰见刚从家出来的大队治保主任田雨,刚要问他,见他绷着脸一挥手,一溜烟没影儿了。
美兰心里更加没底,抱着孩子快步跑到杨叔家胡同口,老远就看见杨叔家门口两辆警车顶耀眼地警灯忽闪着,好多人围在大门口,警察出出进进。
美兰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刷拉流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杨叔家大铁门前,把孩子往站在门口嘴里正叨叨的“这是怎说的?这老两口子。”的同村余大妈怀里一塞,飞快跑到杨叔家院里。
杨叔家美兰再熟悉但是,五间正房,三间西厢房,东边窗台下是煤棚子,院子中间大儿子去年夏天给新铺的水泥地,两侧一边一小块土地,孩子们心疼老两口,不让杨叔种,每月给的钱老两口根本花不了。前几年杨叔没事时,就自己种点西红柿、黄瓜、小香菜、菠菜什么的。
今年夏天没种啥,二儿子放假时,给种了点大白菜,也没施肥,长得不太好,天冷了,老杨头找东院邻居儿子给起了,几颗有点心的放在了西屋地下,剩下的都在窗台外挂着,晾了背阴白菜。地里除了零零散散的几片挂着霜的黄菜叶子啥都没有。
几个警察正在屋里勘察现场,美兰站在窗台边抹泪,脸颊被冬日清早的凉飕飕的风吹的干疼。她透过玻璃看见警察戴着手套,有的拍照、有的录像、有的查看室内外门窗、拨拉蜂窝煤节煤炉,美兰从堂屋打开的门歪着头向里看着,看见老两口头朝外,面向堂屋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大被子,脑袋前放了两个烧大蜂窝煤的节煤炉,都没盖盖。不时地从屋里散发出生炉子时,呛嗓子的浓浓的蜂窝煤味。杨叔家本来有土暖气,这是怎样回事?
望着有些阴冷的院子,美兰看见屋里警察没人说话,都在低头左看看右看看,她傻愣愣地杵在那,除了流泪不知如何是好?往日在杨叔家的情景和杨叔、杨婶的音容笑貌,像放电影似地,一幕幕浮此刻眼前......
杨叔个子不矮,得有一米八,看着像东北人,性格好爽,仗义,憨厚、正直,脾气刚烈,除了腰腿疼老毛病,没啥大毛病。杨婶比老伴小两岁,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善良本分,心灵手巧,勤快爱干净,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村里老人聊天时常说:杨婶年轻时做衣服、纳鞋底在附近几个村数一数二。闲暇时经常帮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裁衣服、做嫁妆,还会做旗袍那!街坊邻居亲切地称她“巧手杨婶”。年岁大了,眼花了,才不做了。
老两口平时都总笑眯眯的,在村里都好人缘。他们有两个争气的儿子,孙子孙女都老两口给哄大了。大儿子在京城一个公司当销售科长,结婚晚,女儿明年考大学;二儿子是老师,在牛山一中当年级主任,家安在了顺义,儿子今年刚参加工作,在城管上班。孩子们经济条件都不错,都很孝顺。逢年过节都回家看老爸老妈,就是孩子们都有一摊子事忙,平时不在老两口身边住。
五间大瓦房和一个大院子老两口住着,每一天没事都乐呵呵的村里转转和邻居聊聊,要不就河边溜溜,生活的很安逸。
这样安静地日子过了几年,去年杨婶突然觉得肚子疼,怕老伴和孩子们担心,自己去大队卫生所拿了止疼药,疼急了就吃两粒,不大疼了,也就没当回事。之后又疼,老杨头儿告诉了二儿子,硬拉着老伴去县医院检查,一做B超,说肚子里有瘤子,得住院,老杨头儿听完医生的话慌了......
大儿子明白了,立刻回家接上老妈直奔京城大医院,住了大约半个来月,听说是什么卵巢癌,已经扩散了,做了大手术。化疗,恶心、吐、吃不了饭,加上平时杨婶体制虚热,根本承受不了。之后又去北京中医院找专家开了好多中药、西药,办出院了。这些没敢告诉杨婶,杨叔血压心脏没啥大毛病,大儿子就告诉了杨叔,杨叔听说后闷闷不乐好长时间。
大儿子心疼老妈让其住到他家,离医院近,看病方便。儿媳妇也很孝顺,可大孙女准备考大学,儿媳妇要伺候她和孩子,儿媳每一天也上班,下班还得每一天给婆婆熬药(儿子说:自己熬的药浓)。大儿子忙,天天很晚才回家。杨婶白天在家身子虚也不敢下楼,再说也不会用电梯,躺累了就在沙发上坐会,要不就站阳台上看看。
就这样住了几天,杨婶看儿媳做饭照顾孩子,还得伺候她,不是炖鸡汤,就是包馄饨,做了半天,自己还吃不动,实在心疼儿媳,告诉儿子想回家去,儿子不同意。
杨婶在家住平房大院子惯了,儿子家住大高楼,听说二十多层,房屋虽不太小,那也觉得憋闷。最重要的还是杨婶挂念相濡以沫疼她的一个人在老家的老伴,好不容易磨磨儿子答应给她送回了老家。
到家后,儿子说要给老两口请个保姆,可二老坚决不要,杨叔非要自己伺候老伴。孩子们也都理解老爹的情绪,就由着他了。
晚上杨婶一边靠着老伴的肩膀一边喝老伴给她精心做的小米羊肉粥说:“儿子家楼房太高,我择席住不惯,白天他们都上班,我也出不去,站阳台上往下看晕,云彩好像就在窗外飘着忽悠忽悠地,憋得我够呛.....”
这一晃快一年了,杨叔为了老伴急脾气也磨没了。每一天眼泪含到肚子里,强颜欢笑跑前跑后换着样地做老伴最爱吃的饭,精心经意地伺候着杨婶。杨婶除了瘦,平时天天中药、西药陪着,表面上看恢复的还行。[由Www.SapBuy.Com整理]
今年夏天,杨婶总说肚子涨,老伴一摸,还真是鼓鼓的,每顿硬强吃几口。美兰有两次在杨叔家看见杨婶又捂着肚子直皱眉,问她是不又不舒服了,杨婶不愿给美兰添麻烦,说老毛病了,杨叔赶紧给老伴吃药,美兰也没好意思再问。
两个月前,听杨叔说杨婶病又厉害了,肚子两天鼓得像个皮球,轻轻一摁听着有水咕噜咕噜的,瘦小的脸蜡黄,眉头纵到了一块,疼得满头大汗也忍着,不让告诉儿子,说儿子是领导忙,不能总让儿子请假。大爷心疼的直想撞墙,坚持没两天,实在受不了,杨婶又被孩子们接走了,去了不到一星期又回来了,到家后杨婶催促孩子们赶紧回去上班了。
晚饭后杨叔问杨婶在医院怎样治的,杨婶怕老伴心疼,假装简单眯着眼笑着说:“用针管扎肚子水抽出去就不疼了,说完还用手摸摸瘪了的肚子。”杨叔明白老伴肯定给折腾得够呛,怕自己难过不说疼。之后听儿子说,那是腹水,癌细胞全扩散了,老妈抵抗力低,只能抽出去。杨叔听后乘老伴眯着时,自己在西厢房哭了好几回。有一次让刚进门的美兰正好看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性格刚强的杨叔流泪,美兰心疼的不得了。之后一有时间,美兰就把孩子往院子里一撒,帮杨叔给杨婶熬药,做这做那,帮杨婶换内衣内裤,洗衣服......
上月,杨婶每隔几天就去北京医院抽一次水,折腾了好几回,不抽肚子涨,杨婶疼的要吃好几粒止疼药,要不就让赤脚医生帮打杜冷丁,杜冷丁有数的几只是儿子从北京找医生特批的,不能连着打。疼的难受时就自己捶肚子,还和医生说给她吃点药让她死了算了。
有一天杨叔在窗外熬药,听到屋里咚咚的,一进屋,发现杨婶正用头撞墙,打算一走了之。杨叔听了心如刀割,扶着依偎在自己怀里伺候自己和孩子半辈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伴,一边撸着老伴的稀疏的白发,一边和老伴叨叨说:“老伴呀!没想到日子好过了,吃穿不愁了,你却得了这种病,受这样的罪呀。”站在窗外哄孩子的美兰听后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止不住的流......
杨婶身子越来越软了,连杨婶最爱喝的老伴做的鸡汤、馄饨汤也喝不下去了,每一天只能喝点小米粥。前几天,美兰听杨叔说:“杨婶尿也没有了,憋的难受全身都肿了,去不了北京了。儿子就把北京的中医老专家请到家来,开了新药。中药一熬一大瓷盆,药锅子根本放不下,杨叔看后告诉美兰说:“里边还有夏天地里的土鳖哪”。
老专家给开完药后,杨婶排尿了,简单了好多。孩子们打电话来,杨叔按着老伴的话说:“好多了,那么忙别来回跑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身边翻来覆去的老伴,杨叔欲哭无泪。
这两天,美兰去了北京,两个儿子忙的也没来得及回来,眼看着老伴走不了路了,吃也吃不动了,又疼的厉害,老杨头心疼的快疯了。这样日子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报告:“王队,透过勘察现场周围环境,屋门是反锁的,室内虽有暖气,但又生了两个节煤炉,且均未盖干。窗户完好无损,两人系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一个30多岁高个子身穿警服,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向另一个带白手套穿着警服50岁左右的警察,小声嘟嚷的几句话被美兰听到。
刚说完,从大门外快步走进来的一个胖乎乎的矮个子警察也凑过来说:“王队,刚才我和杨队一齐走访治保主任和街坊邻居,老两口和邻里关系一向很好,没听说过他们和谁有过节。”说完又补充说:“刚才来时,勘察现场发现老两口在被子里还手拉着手,老太太依偎在老头的怀里,看着老太太面黄肌瘦,估计病的不轻;老爷子面目不差,选取和老伴一齐走,这老爷子真是条汉子,看着老两口真让人心疼!”那个王队也说了句:“我看见了,排除他杀,立刻联系家属......”
听他们说完,美兰“哇”地哭出了声,钻过警戒线,直奔堂屋,眼前的惨景让她痛不欲生,腿一软,晕倒在地上.....
老两口就这样双双走了,望着二老临死前悲惨的场面,两个儿子及媳妇、孙子孙女哭的昏天黑地,后悔忙工作,陪二老太少,父母把他们养大,没好好尽孝......
老街坊们听着老杨头儿儿孙们发自内心地的哭诉,也随着流泪,心疼这善良的老两口不该走这条路。
绝大多数人夸老杨头儿够意思,是个纯爷们,老两口是真正的恩爱模范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有的人说:“这老两口子,有福不会想,怎样也别选取这条路呀!孩子们怎样受得了呀!”又有的说:“老爷子不该那样,陪着老伴一齐死.....”
我觉得人走了,说啥都不重要了。他们的离去,给活着的人警示:珍惜你身边的每一个对你好的人。
在那里祝愿这对恩爱老夫妻,在天堂不会有痛苦,永远恩恩爱爱相伴不分离.....
作者简介:张宝玲,女,1963年4月生,1981年在密云区公安分局参加公安工作至今。自幼酷爱文学,2017年系密云区也丹文学沙龙学员、密云区果园文学社学员。